序言：一次偶然的同学聚会，让两个本不是一个“频道”的人，聊起了一段辛酸而幸福的奋斗史。
酒杯交错，各色人生
这些年，随着80后渐渐的在社会上有了一足之地，同学聚会也像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，这不，黑河中学04届同学聚会，在黑河县城有名的川菜馆‘聚香源’的包厢里进行着。
在这一桌上，有曾经的班长老戴同志，一身白衬衣，蓝裤子，衬衣熨烫的整整齐齐，头发收拾的利利索索，正端坐在包厢的椅子上，还有当年当班长的神气，好像准备着随时发号施令。坐在班长左边的，是曾经最调皮的王佳乐，看着他，浑身都是笑话，他也是这次同学聚会的组织者，在景区经营者几家宾馆，生活滋润，收入可观。坐在班长右边的，是我们班的学霸，现在在省城一家医院上班，他还是那样的严谨，至少看上去不轻松，一副眼镜，总是扶来扶去，生怕从脸上掉下去。你冲他笑一笑，他会勉强给你一个笑容。我去的迟，所以就随便坐在靠窗子的一个位子上。坐下定眼一瞧，在我身边的这位，不正是我们班的牛坚强吗！现在的他，膀大腰圆，脸红耳赤，手上并排戴着几个金戒指，看见我在看他的手，他习惯性的向裤腿摸一摸，像是一种羞涩，又像是一种憨厚。这让我提起了想深入了解他的兴趣。
牛坚强，男，31岁，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小伙子，一个憨厚老实的小伙子，一个曾经瘦骨如柴的小伙子，那时候我们都叫他“猴子”，因为那时的他实在太瘦了，脸上满打满算刮不下二两肉，蚊子爬上去都愁苦哩，现在却膀大腰圆，面红耳赤，穿金戴银，活像个山西的煤老板，俗称土豪。
我指了指他的手，好奇的问了一句，“坚强老同学，现在在哪里发财呀”。
“木发财着，干点小生意，倒腾牛着哩”.说完，他的脸更红了。
这时班长拿起酒杯说：“老同学，多年不见，机会难得，今天不醉不归，我喝四个，敬大家四个”。说着他端起酒杯，一口气把四杯酒喝了个底朝天。
旁边的王佳乐，顺势把酒杯倒满。
老班长笑了笑：“谁倒得酒，就让谁喝上，这就叫种瓜得瓜，倒酒喝酒。”
大家笑了个人仰马翻，包厢里的气氛顿时欢快了许多。王佳乐边喝酒边说：“大家今天都能来，说明我们班在老班长的领导下，凝聚力强啊，大家吃好喝好开心就好，以后到了景区，住宿吃饭看风景‘一条龙’服务，就全包在老同学身上,这几年，景区发展的太快了，路宽了，车多了，周边环境美了，就快建成5A级景区了，全国各地的游客纷至沓来，络绎不绝，尤其到了高峰期，简直就是人山人海，我们家门口随便摆个茶摊子，一天都收入几百块钱儿哩，地里的包谷秆一割，就是天然停车场，一天进进出出就是钱，总之就是一句话“不差钱儿”。说完，四杯酒也没了踪影。大家你四杯，我四杯，不一会，一瓶白酒就见了底。
挨到牛坚强敬酒了，他先憨厚的一笑，一口白牙，从红红的脸上挤出来。
“这些年的同学聚会我也木来，一是忙的在家喂牛，二是自己也木有混出个啥名堂来，不好意思来，今天实在是想见见老同学，就厚着脸皮来了”说完，他就喝了四个酒。
这时刘佳乐说“你一天就知道倒牛，哪里能记起我们老同学啊”大家又是哈哈大笑。这时，他拿起酒瓶，满满的到了四个，用它带着金戒指的手，拿着酒杯说：“这四个酒，是我以前欠大家的，今天补上，以后大家到了黑河镇，就给我打电话，我吃喝全管！”
说着，一口气又喝了四个，他的脸变得更红了。
我坐在旁边，仔细观察着他，从他刚开始的害羞，腼腆，到这会的豪爽、自信，是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快，难道仅仅是酒精的作用吗？
我很想了解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。
于是我就扭过头来，和他聊起了天，也许是酒精的作用，也许是我问的恰到好处，他打开了话匣子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……
“这么多年，我在外打拼，很不容易，吃了很多苦”我就像一位聆听着，认真听他讲起了他的故事。
他的前半人生
他一边抽着烟，一边说：“我爹是个牛贩子，黑、高两县养牛的，牛养的，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，每天早上早早地他就出去收牛，骑着一个大链盒车子，走街串巷，看牛拉牛，每天晚上，才能回来，有时候能做成个生意，牵着个牛回来，有时候就等于在外面白跑了一天。我看着我爹收牛，很累，就发誓，将来不走我爹的老路。我爹年轻的时候，家里穷，找不上媳妇，生我的时候，已经三十五岁了，生下我来，把我当的是宝贝疙瘩对待，我呢，一天就知道玩，不爱学习，到了初三，觉得上高中，考大学又不可能，我就想早些到社会上，学个手艺，‘灾年饿不死个手艺人’，我爹经常这样说。我看着自己这么瘦，就学个厨子吧，至少饿不下，还有可能胖。于是，我就去了新疆学了厨子，当然，也如我所愿，我吃成了个胖子，还谈了个媳妇子。过年的时候，领回家，一个队里的人，都说是个好媳妇子”。
初二去外夫家拜年，左手一箱酒，右手一条烟，就去了外夫家，进了门，我很热情的叫了一声“爸”，外父“嗯”了一声，就进屋里了，没有什么表情，至少是不高兴，我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。
饺子吃完，外夫就我问：“小伙子，在哪里工作着哩，一个月多少钱，家里都是谁，种着几亩地？”
我呢，就老实的很，实话实说了：“在酒店炒菜着哩，一个月两千多块钱，家里有爸妈，种着五亩地。”
我外夫的脸瞬间就变了，提着我的烟和酒，就往街门外面扔，媳妇子嚎地，可又挡不住，一边是我，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爸，难以取舍，进退两难。
第一次去外夫家就这么难兴，可媳妇子不放弃我，认为我踏实能干，最后，外夫还是妥协了，答应将女儿嫁给我，但彩礼也没少要，因为我还有个小舅子。结婚前后，就把我们家的积蓄花了个精光，结婚后，我和媳妇子挤在十个平方的出租房内，吃喝拉撒一间房。媳妇子抱怨着，她都两年了没买过新衣服，最对不起媳妇子的事，你知道啥不？
我头摇的巴郎子似的，在等他的故事。
他端起酒杯，一抬头，喝了，继续说道：“媳妇子生娃子，剖腹产，医生建议我用止疼泵，这样就可以减少一点疼痛，可我摸摸我的衣服兜兜，连三百块钱都拿不出来，（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的摸摸裤子兜兜，狠狠的拍着大腿），我只好在产房外面，透过模糊的玻璃，听着我媳妇子撕心裂肺的嚎声，等着她生下了我的儿子。我当时哭了，也许是感动的哭了，也许是心疼我媳妇哭了，也许是无助的――哭了。”
说话间，我抬头看见牛坚强，他的眼角流出了泪。
他擦了擦眼泪，继续说：“我当时就在想，我在外打工这么多年，让媳妇子生个娃子，受这么多苦，我是不是啥本事都没有”。
他挖了挖头，又喝了一杯酒，也许是酒很辣，也许是酒很苦，他的脸扭曲的像苦瓜一样。
放下杯子，他继续说道：“生完娃子，到了家里，我和我老子喝了几杯子酒，一个是庆祝我有儿子了，一个是我觉得憋屈，酒喝到一瓶见底，我老子给我说“强娃子，回来吧，回来跟上我倒牛走，你的老子我再的本事没有，倒牛的本事还是有的，黑、高两县的牛，我都很熟，老子我老了，我得把你送扯到地方上。”
听了我爹的话，我犹豫了，我曾经发誓，我不跟我爹倒牛，现在却又必须得选择这条路。年少时发的誓，现在又不得不承认，这也许就是成长必须经历的过程吧。我最终还是选择了跟着父亲倒牛。
他的“贩牛”人生
这时，他用手拍着我的大腿说：“老同学，你不知道，刚开始的时候，我们家没有啥交通工具，唯一能跑远路的，就是家里的时风兰驼车，别的牛贩子都开着汽车去拉牛，而我却开着一辆破烂的兰驼车，我爹看出了我的小心思，对我说：“娃子，不要羡慕，你爹我刚开始倒牛的时候，连个自行车都没有，全靠着两条腿，风风火火的在高黑两县奔达，你踏踏实实跟我干，啥都会有的，我们很快就会换新车！”
我看着我爹苍老而坚定的脸，对自己的倒牛事业瞬间有了信心。
每天早上，当别人家还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，我已经到我的牛圈里，喂开我的牛了，不怕你笑话，我喜欢青草的味道，我喜欢牛粪的味道，闻着牛粪我就很踏实，闻着牛粪味，至少表明我的牛儿都很健康。
贩牛在我们这个地方，都是现款，一手拉牛，一手点钱，我那时候哪来的那么多钱啊！但凭着我爹在黑高两县这么多年的信誉名声，很多人也愿意把牛赊给我们，但我有一个原则，就是，给人家说好几天给钱，就是几天给钱，绝不拖欠，别人把信任给了你，你总得对得起这份信任，你说，对吧，老同学。”
我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，表示肯定。
牛坚强继续说着：“渐渐地，跟着我的爹，我也长了见识，增了本事，我的生意也好了，一天挣个千儿八百的也不是问题，所以，内心也有点小膨胀，认为自己可以独当一面了，就嚷嚷着自己一个人出去闯闯，我爹也就答应了。我记得，我去了外县一个姓卢的人家，看上他的两头牛了，按理说，我看的挺准的，牛的花色也好，体型不错，就给他开了个价，他也没搞价，就让我把牛拉回来了。回来我还得意地在我爹面前夸耀自己如何聪明，我爹站在牛跟前，仔细打量，沉默不语，我看不出我爹的心思，过了一会，我爹说：“娃子，这两头牛赔了。”我开始怎么也不信，最后拉到屠宰场，证明了我爹的说法，确实赔了，赔了两千多，我心疼了好多天，但从这件事情上，我吸取了教训，翅膀没长好，是不能独自飞的。
他右手的烟烫到了手指头，手抖了一下，继续说道:“2007年，我花了10万多块钱，买了一辆江淮牌载货汽车，车停到我们家门口，引来了一个队的人过来参观，我爹的那个神奇样子，我至今难忘。这是我们队第一辆载货汽车，也正如我爹说的：“啥都会有的，只要你踏踏实实干”。
有了这辆货车，我的生意范围就更广了，黑河两岸我随便跑，省内省外我到处奔，哪里有牛，哪里就有我和我的江淮汽车。
2013年，由于我家里养的牛太多了，资金跟不上，正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，黑河镇的干部找上门来了，他们给我仔细介绍了国家政策，说是有免息的畜牧贷款，正好适合我这样的养牛大户，真是及时雨啊，国家的畜牧贷款，给我解决了燃眉之急，让我度过了这个难关，我的生意更红火了。
我看他那红扑扑的脸，更加自信了。
他吐了一口烟，吹了几个圈，继续说：“当然，贩牛也不是我说的这么轻松，记得有一年三九天，我去新疆买牛，新疆的山路不好走，路边就是悬崖，有时候眼睛睁的大大的，都危险的很，一路上十二分小心。新疆的风，很厉害的，就像牛贩子拿着杀牛的刀，在你脸上割来割去，刀刀刺骨。新疆的冷，也不是吃素的，刚下车，我就感觉我没有穿衣服，厚厚的棉皮鞋穿上，就感觉“精脚板”在冰上站着哩。我为了牛能把肚子的料困下来，整整在戈壁滩上抖擞了一晚上，整个人都像冰棍了，嘎嘣脆。当然，付出总是有回报的。回来后，媳妇子心疼地，给我又是按摩，又是洗脚，每天给我做好吃的，犒劳我，这时我感觉，真的很幸福，生活就应该这样子。
我侧过头看了看他，幸福的表情，洒满了他的脸，像颗红红的草梅。
他继续说着：“这些年，挣了些钱，我就想着，把家里的房子修修，和我爹商量了一下，我爹说：“强娃子，你到底是翅膀硬了，我很高兴，你现在干啥事，爹不拦你，你就扯开膀子干去吧!”
我们村离县城近，这几年，国家实施乡村振兴计划，发展乡村旅游，也是一种时尚，我也赶个时髦，就想着在家里的宅基地上，修上一院房子，装修成农家乐，房后面的果园子也可以改造一下，成为一个采摘园，城里人喜欢采摘的乐趣。我和媳妇又在酒店干过，正好媳妇子在家没事干，可以搞个农家园，双管齐下。
说干就干，我找来了施工队，设计了图纸，运来了砖头、钢筋、水泥。
在闲聊中，施工的老板说：“听说现在农村政策好，危房改造有补助政策，几万块钱哩，你可以申请啊! ”
我当天就去了村上，找了村主任，村主任说：“你是我们村上的好小伙子，有头脑，有魄力，你修农家园，我们大力支持，国家有这个政策，你可以申请。”
在我每一次遇到困难或干大事的时候，总是有好的政策来助力，我感觉我们的国家真是富裕了，强大了。有这样强大富裕的国家在我背后，我感到浑身是劲。他拿起了胳膊，比划了自己的肌肉，表示很有劲，很有信心。
继续说道：“农家园也修好了，但总感觉少点啥，这时正好赶上美丽乡村建设，村主任是个热心人，找来了几个黑河学院学美术的大学生，给我设计了农家园的主题墙，画了很多有农家特色的墙体画，真是“锦上添画”啊。农家园的生意从开张的那天就很红火，城里来体验农村生活的客人，络绎不绝，都有点“乐不思蜀”了！”
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话，我都感觉，这不是我曾经记忆里的牛坚强啊，这些年变化太大了，也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他。
他继续说着：这些年，我也成长了，在我们村里，也算是小康生活了，这些都离不开党和国家的好政策，离不开村上书记、主任对我的关心，我心里一直有个想法，就是想入党，当个致富带头人，带领我们村里的人共同富裕，不知道这个愿望啥时候能实现。
我拍了拍他的肩旁说：“有这个想法就好，我相信，这个愿望很快会实现”。这时我又在他脸上，看到了他爹给他说那句‘啥都会有的’话时的自信与坚定了。
聚会的尾声
我回头再看看包厢里，同学们都喝的东倒西歪了，桌子上的菜就像个麻辣香锅，烩了一桌子，红红火火的。同学聚会结束了，我出门要走，他非要把我送出门去，并为我打了一辆出租车，我坐在车里，从出租车的后视镜里，看到了一个幸福洋溢的牛坚强，他冲我挥了挥手，渐渐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。也许，这就是一个“贩牛人”的幸福吧。
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