坚持“韬光养晦”的战略思想,并不意味着墨守成规。如果不能根据20多年来国内外形势的发展变化,对这一战略思想进行补充和调整,其精神实质反而难以延续。在对外工作中“有所作为”,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正确的,但离开了“韬光养晦”的衬托,也就成了无的放矢。
因此,需要重点重新思考定位的是“韬光养晦”的概念和提法。以下三个方面的因素,似可成为与时俱进地发展“韬光养晦”思想的依据和思路。
第一,“韬光养晦”当年针对的是美国为首的西方,而同西方国家的关系在当时是外交工作中压倒一切的重心。但今天我国外交有更宽广的视野、更复杂的情况、更多的合作伙伴和更多的竞争对手。
现时的国际挑战不仅来自作为竞争对手的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,也同时来自国际组织、境外的某些社会力量,以及看不见摸不着的功能性问题,中国与世界7《国际问题研究》2009年第5期国际问题研究201101 62如自然资源紧缺和生态环境恶化。今天,我们采取“韬光养晦”的战略来处理对美关系,仍有重要指导意义,但如果说要在处理同印度这样的大国、老挝这样的弱国时坚持“韬光养晦”,在金融动荡、气候变化的威胁面前讲“韬光养晦”,就缺乏针对性。
第二,“韬光养晦”在本是当年邓小平为统一党内高层认识而提出的一种指导思想,仅为少数决策部门和研究人员所知。但到了1996年前后,这一提法开始出现于国内报章,逐渐成为举世周知的公开想法。特别是近年来国外思想库和学者极为关注中国外交战略思想的调整,是否继续坚持“韬光养晦”,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议题。
国内研究者为了阐释这一概念,也发表了不少公开论述。
“韬光养晦”这一汉语成语的原有内涵,是掩藏自身能力,不使外露,其外延是待有朝一日积攒到一定力量时再做图谋。虽不能说“韬光养晦”一词必然带有贬义,但无论如何重新诠释、重新翻译,都无法掩饰其引申出来的意思,即它是为了实现某种长远目标而在一个阶段内的为人处世之道。
在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,懂得韬光养晦的人,均是有雄心、有恒心、有心计的人。告诫自己或亲友要“韬光养晦”是好意,但跟别人说“我在韬光养晦”,或者说“某某人在韬光养晦”,都容易引起误解甚至反感。所以,邓小平只在内部讲话中提出韬光养晦的战略思想,而不是将其作为对外宣讲的方针。
对于中国人来说,无论家事、公事还是国事,总还是要讲“内外有别”。
因此,将这一思想公开化并对其字面意义加以宣传,对内对外都有可能产生负面作用。对内的负面作用,在于经常听到的疑问———“中国已经强大了,还要韬光养晦到何时”,似乎它只应当是一个阶段性的思维方式。
对外的负面作用,在于它所引起的关于大国崛起的联想,即中国可能在一段时间内也许能够卧薪尝胆、忍辱负重,但当信心和实力增强时,便会放弃韬光养晦,转而采取锋芒毕露的姿态和政策,一雪百年之国耻。我们不能一味责怪国内外舆论界曲解了这一概念,或做出了过多联想,因为将内部精神转化为对外宣示,本是可以改变提法的。
第三,当国际上关于“中国强大之后想要成为什么样的国家”的疑问越来越大时,“韬光养晦”的解释力和说服力更为有限。“韬光养晦”一般都是指力量相对弱小、地位相对低微时的一种从容、自信而坚定的态度,一种着眼于长远的处世哲学。但是除了修身养性、加强自身实力以外,并不能从“韬光养晦”中明确看出价值取向、战略目标,以及争取达到目标的手段。
今天中国在世界上要什么,不要什么,与相对弱小的其他国家如何相处,在受到强权压迫时又如何反制,在重大危机面前如何应对,等等,都不属于韬光养晦的战略思想所能回答的问题。声言中国强盛之后还要继续坚持韬光养晦,对于国力相对弱小的国家来说有些难以置信;对于仍然强于中国的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来说,就有可能要怀疑到中国是否在掩藏自己的战略意图了。
为了一方面坚持韬光养晦的精神内涵,另一方面避免这一用语可能产生的负面效应,在此提出两点建议。第一点建议是:不将“韬光养晦、有所作为”作为一个公开的政策宣示,而将其精神更多地表述为“谦虚谨慎”(英文是modest and pru-dent)。
对内对外,“谦虚谨慎”都不含贬义,而且内涵外延都更为明确,也贴切地反映了中华文化的精髓。中国政府、中国企业和中国公民,在同发达国家、发展中国家的交往中,在对外经济和其他各种业务活动中,在国外旅游、工作、学习中,都应当表现出谦虚谨慎的精神。
早在1956年,纪念辛亥革命45周年时,毛泽东就指出,“中国应当对于人类有较大的贡献。
而这种贡献,在过去一个长时期内,则是太少了。这使我们感到惭愧。……但是要谦虚。不但现在应当这样,四十五年之后也应当这样,永远应当这样。中国人在国际交往方面,应当坚决、彻底、干净、全部地消灭大国主义”。毛泽东在这里提出的思想,是中国对世界要有所贡献而又保持谦虚谨慎的态度,摈弃大国主义。
这在中国日益强大的今天,甚至比当年更加具有现实意义。
2010年12月,国务委员戴秉国在提到“韬光养晦”时是这样说的:“国际上有些人说,中国有句话叫‘韬光养晦、有所作为’,猜想中国宣布走和平发展道路,是在自己还不强大的情况下施展的一种阴谋诡计。
其实,这是无端猜疑。这句话是邓小平同志在上世纪80年代末、90年代初讲的,主要内涵是中国要保持谦虚谨慎,不当头、不扛旗、不扩张、不称霸,与走和平发展道路的思想是一致的。”戴秉国在这里也用“谦虚谨慎”来表述“韬光养晦”的内涵。
第二点建议是:更为准确地理解和表述中国的长远战略目标和发展方向。
戴秉国就此做出的表述是:“中国发展的目标归结为一句话,就是对内建立和谐社会,对外推动建设和谐世界,也就是中国首先要对13亿中国人民负责,同时也对世界人民、对世界和平与发展负责,使中国发展的成果惠及国内民众和国际社会。”他还说:“至于说中国要取代美国、称霸世界,那是神话。
”
但是,有时我们也会听到关于我国发展目标的另一种思路和表述,那就是持续了很长时间的“赶超”理想,比较典型的是上个世纪50年代“大跃进”时期的“超英赶美”。现在,又有人提出了不仅在经济上、而且在军事上超越美国的国家发展目标。在一些人心目中,中国人建什么、办什么,都要做到世界最高、最大、最强、最贵、最豪华,实现同“美国梦”一样的“中国梦”,而且不认为“那是神话”。
且不论第二种目标和思路如果得到大张旗鼓地宣传,外部世界将如何对我们侧目而视,就我国的人口基数、自然资源、生态环境、地缘条件、经济基础而言,再造一个美国式的超级大国,确实只是神话。现实的国家战略目标,不应该是超越美国,而应该是超越自己。这就是按照科学发展观的要求,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,在国内加快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,重质量而非规模,重民生而非政绩工程,重社会公正和谐而非激化矛盾,重实效而非各种各样的世界排名。
在国际上,我国的目标应当从说“不要什么”演进到说“要什么”;从追求力量的崛起,逐渐演进到通过思想创新和制度创新对世界做出贡献;从追求全球化进程中海外市场规模和资源需求的扩大,演进到促进市场规则和国际制度的完善;从追求强权世界中的多极化,演进到同世界各国共建法治、公正的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方式。
当我国从人口大国、经济大国、政治大国演进到和谐大国、教育大国、科技大国、文化大国时,中华民族的梦想就真正实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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